衡玮山冲进来后,第一眼看向床上的衡蓉,见她无事,双眉间的担忧才淡了,深深吐出一口气,转而看向衡芷。
流珠不动声色的挡在衡芷面前,有些警惕,也有些紧张,她可是知道,夫人最喜欢大少爷,老爷最喜欢二小姐,虽说老夫人一手将她家小姐带大,但老人家心思重,感情薄,能为小姐做什么,也真说不上。
老爷不会打她家小姐吧?
“退下!”
衡玮山注意到流珠冒犯的动作,不由得大怒,立刻喝道:“以下犯上,这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份吗?”
“父亲想骂的是我,拿流珠撒什么气?”
衡芷的声音立刻追上,对上他的目光,不惧不躲,反倒让衡玮山有些狼狈的移开目光,她拍了拍流珠的肩膀,轻声道:“我嗓子疼,你去煮些梨水,少加糖。”
流珠除了会梳头外,厨艺也不错,当然仅限于甜品小吃,不包括用来填饱肚子的饭菜。
听见这话。
她知道这是小姐故意支开自己,一时间有些迟疑,余光注意到衡玮山慢慢变得铁青的脸色后,忽然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。
自己留在这也没用啊!
“是。”
流珠仿佛想开了一般,说完后,脚底抹油,立刻跑了出去。
“乡下带来的奴婢,没经过调教,太不守规矩了,回头叫你母亲重新给你选——”衡玮山若无其事的坐下,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还没说完。
衡芷语带嘲讽,接着道:“乡下出来的女儿,也不如自幼在父母长大的女儿守规矩,讨人喜欢。”
“你今天是怎么了!”
衡玮山将茶杯重重一放,怒目而视。
四目相对。
衡芷反而错开他的目光,看向衡蓉,语气有一种特意突显的关怀:“二姐身体不适,我身为妹妹感同身受,关心则乱,还请父亲谅解。”
听她把话题转到衡蓉身上。
衡玮山也不禁有些心虚,顿了顿,语气也低沉了些:“你二姐的事,你也知道了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是怎么想的?”
衡芷没有答,任由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,目光转向窗户,听到“沙沙”声,才忽然意识到,又下雨了,她心情瞬间低沉下来。
慢慢道:“今天上午,女儿去金光寺了,父亲可知道苦玄法师?就连李刺史都与他交好,当年他来城内弘扬佛法,以我们衡家的财力,也只能坐在后面。他收女儿为俗家弟子了。”
衡蓉并不能为衡家带来荣光。
她以腹中孩子做赌,不惜毁了亲妹妹的名声,赌传言是真的,输了。
又以嫁进苗家为赌,结果夫妻不和,也输了。甚至前世舒纨雪都吐槽过,衡蓉嫁进苗家之后,不仅没让衡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,反而常常需要娘家贴补。
每当此时。
更心疼二女儿的衡玮山,便会反驳说,衡炎比起衡芷更不争气,衡家的生意交到他手上之后,一年比一年惨淡,能保住本都算奇迹了。
爹娘俩各有偏心的孩子。
却从来没有人心疼过她被毁掉的人生,替兄长代罪,替二姐代罪,可到头来,假的也成了真的,那些明明不是她做的事情,她却真真切切承担了恶果。
衡家需要更上一层楼。
她便能让衡家更上一层楼,哪怕自己也赌输了,也不过前世的结果而已。
听到她被苦玄法师收为俗家弟子。
衡玮山眼前一亮,不过随后满面愁容,半是恳求半是无奈的说道:“芷儿,你可知咱们家与苗侍郎家差着几层,你二姐的婚事如果出了问题——”
“不会出问题的。”
衡芷看着他,语气冷冽:“二姐是贪欲太多,既想要好婚事,又放不下旧情人,便只能由我这个妹妹来当她的踏脚石了。”
“让我替她未婚先孕,替她养一个父不详的孩子的想法,最好放下,不然我宁可鱼死网破。”
说完。
她摔门而去。
外面雨水淅淅沥沥,下得不大不小的,衡芷感受着头顶黏糊湿润的雨水,更觉烦躁,幸好刚一出青璃院,流珠便正好打伞赶来。
后面还跟着彭莱。
三人对视。
流珠一手替她打着伞,一手掏出手帕替她擦拭头发,着急解释道:“小姐,是我叫这个江湖骗,彭莱先生过来的,老爷没难为你吧?”
说来可笑。
衡芷是衡家正儿八经的三小姐,可流珠情急之下,却只能找到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外人来帮忙。
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心中余愤未消,吐了口气,才接着说道:“没什么,你家小姐我也不是好欺负的,梨水煮好了吗?”
“煮好了。”
流珠满眼担忧,但也没用多问,她毕竟只是一个丫鬟,很多事知道了也无能为力。
“走吧。”
衡芷抬腿欲走,与彭莱擦肩而过时,对方微微侧头,忽然开口:“执念缠身,心思繁多,所求必定落空,我劝衡小姐最好放下。”
“落空,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技不如人,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。”
万事俱备只欠东风。
她曾经也读过许多佛经故事,不解故事中人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为何不愿放下,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才知故事中人的心情,便如飞蛾扑火,纵死无悔。
接下来几天。
青萍院冷落的像是被禁足了一般,衡芷虽然没被禁足,却也识趣的闭门不出,整日在屋内读书练字,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最后一段日子。
偶尔看到铜镜内未改的朱颜时,才能确定自己的确回到了十四岁。
半月后。
“小姐,二小姐身体不适,被送去了乡下庄子养病,老爷和大少爷都去送她了。老夫人派人来问一句,小姐去不去?”
流珠声音低沉。
无法独立的子女,生活水平如何全看爹娘的意思,自从衡芷拒绝替衡蓉背黑锅后,再算上之前拒绝替衡炎背黑锅,新仇旧恨加在一起,青萍院最近可是彻底享受到了被人歧视冷落的滋味。
就连一向活泼的流珠,在这半个月内,也突然间长大了许多似的。
衡芷放下手中毛笔,看向窗边,阳光和煦耀眼,仿佛只需看上一眼,就能驱散冷意,她忽然道:“苦玄今日要死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