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祖母言之有理。”
衡芷垂下眼帘，昏暗的光线中，她语调平稳，听不出丝毫情绪，接着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那便应该叫二姐落了这一胎。”
前世，她到了后期才想起一个问题，衡蓉既然珠胎暗结，落了才是最神不知、鬼不觉的办法，就算因为体质问题必须生下来，那么寻个好人家，将孩子送出去便是。
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冒名顶替？
今生她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，不过没关系，她可以问。
闻言。
衡老夫人叹口气，说道：“不行，大夫已经诊断过了，此胎要么生下来，要么母子俱亡，后者是万万不可的。”
“那便生下来，送人还是生下来，都该是爹娘决定的，祖母与我说又有什么用？”
衡芷掀开眼帘，目光幽幽看着祖母。
衡老夫人听到她咄咄逼人的语气，不禁口里发苦，接下来的话越发难说，却不得不说，艰难道：“芷儿，你二姐的名声与婚事，万万不能毁，你没有定亲，你，你能否……”
“代她认下与人苟合，未婚生子，淫娃荡妇的名头。”
衡芷死死盯着祖母，一字一顿，口里吐出的话好像不是字，而是一片片薄刃，捅进祖母的心里，亦把她的心扎的千疮百孔。
衡老夫人大惊失色，一拍桌子，严厉问道：“是谁教你这种话的，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亲姐姐！”
“是衡炎！”
话音落下。
衡芷眼中的泪滚滚而落，悲极反笑：“大哥还说过更难听的，祖母想听吗？她衡蓉是人，是衡家清清白白的二小姐，我衡芷就不是人吗？”
前世，她替衡蓉顶锅后，衡炎明里暗里，不知骂过她多少不堪入耳的话，而如今，自己不过捡出几句来，祖母便受不了了。
她拍案而起。
看着面前藏在昏暗光线里的祖母，苍老的面容带着惊慌、恐惧与愧疚，却唯独找不到后悔。
衡芷身体摇摇欲坠，她强撑着一股气，抹掉眼泪，转身，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走去，连候在院外的流珠都没管，越走越快。
“小姐，等等我。”
流珠急匆匆的声音，在身后不知响了几遍，衡芷猛然停下脚步，抬头，看见了青璃院三个字，这是衡蓉的住处。
她不顾守门丫鬟的阻拦，径直走了进去。
里面。
衡蓉半倚在床上，正在喝参汤，这个姿势，使得本来不显怀的肚子显得格外大，也是，再怎么不显怀，也有六个月的身孕了。
见她过来。
衡蓉惊得一失手，摔碎了手中的碗，听见外面的小丫鬟要进来，她的反应比衡芷更快，厉声道：“都给我滚出去，没有我的吩咐，谁也不准进来。”
外面的脚步声一顿，随后便听见了青璃院的丫鬟退出去的声音。
“流珠，你也出去。”
衡芷与衡蓉面对面之后，反倒平静下来，不急不缓的拉开椅子坐下，等流珠离开后，一言不发，盯着衡蓉的肚子。
前世从这个肚子里生出来的是衡誉棋。
纵然她细心教养，然而衡誉棋懂事以后还是恨她入骨，只因是“自己”，才让衡誉棋成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，甚至指着她的鼻子，骂她人尽可夫。
今生。
她不会再揽任何黑锅，哪怕开口的人是祖母。
“你知道了。”
衡蓉有些受不了她的目光，率先开口，随后不知是怎说服谁，喃喃道：“这个孩子我也不想留的，可如果不留下，我也得死。可是小妹，我马上就要嫁人了，你知道未婚生子，对一个女子的名声有多坏的影响吗，我的整个人生都会毁了的！”
“他的父亲是谁？”
衡芷忽然开口。
衡蓉一梗，目光闪烁，不敢与她对视，望着旁边的桌角说道：“小妹，算姐姐求求你，你知道你未来的姐夫是谁吗，他叫苗泰仁，是侍郎的嫡次子，只要婚事一成，我们衡家在金陵的地位，也会大大上升的。”
“放屁。”
衡芷毫不客气的说道，语气淡淡，仿佛并不是为了骂她，而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。
可是侮辱性却极强。
衡蓉脸色涨红，腹中孩子的存在，也出乎她的预料，更可恨的是，打还打不掉，让小妹帮自己顶锅，小妹居然还不愿意。
她看着衡芷，眼中也不禁有了怨怼。
一边轻轻抚摸肚子，一边冷笑道：“你是在嫉妒我，嫉妒我能嫁给侍郎嫡子，所以你才不愿意帮我，你恨不得我的婚事失败，是不是！”
“呵。”
衡芷看着她，忽然觉得自己的二姐真是个没意思的人，她甚至连拿衡蓉当对手的意思，都慢慢散了。
平静道：“你婚事不成，也只能怪你自己未婚生子，而且即将生下一个父不详的孩子。衡蓉，你自己不敢承认错误，反而怨恨我不替你顶罪，果然心思扭曲。”
“你才心思扭曲！”
衡蓉奋力的拍着床榻，目光充满恨意，仿佛让她未婚先孕的不是不知名的男人，而是衡芷一般。
恨声道：“你就是嫉妒我，嫉妒我两次婚事都是你高攀不上的，衡芷，你识相的话，最好替我认下这个孩子，这样就算我嫁进苗家，以后也有你的好处。”
“不然，你以为娘会为你说什么好亲事吗？”
两次婚事。
衡芷捕捉到这个关键词，忽然心念一动，指着她的肚子说道：“这孩子是纪龄仁的，传言说纪龄仁假死脱身，带着纪家全部财产逃跑了。所以你才想留下这个孩子，以后说不定能与纪龄仁再续前缘。”
衡蓉原本的未婚夫并不是苗泰仁，而是金陵富商的独子纪龄仁。
前段时间，纪家出事，满门抄斩，衡家立刻与其解除婚约，而且走了运气，让衡蓉入了苗家的眼，成为苗泰仁的未婚妻。
但有传言说，纪龄仁并没有死，而是仗着纪家的滔天富贵，买通狱卒，假死脱身，而且带着一大笔财产走了，以后肯定会回来的。
这才是衡蓉宁愿逼衡芷毁了名声，也不愿将腹中孩子送人的真正原因。
她恐怕是信了传言，怕有朝一日纪龄仁真的回来，她有孩子傍身，不仅能再续前缘，说不定还能分的一笔财产。
虽然代价是让亲妹妹衡芷，顶上一个未婚生子，人尽可夫的骂名。
话音落下。
衡蓉倒吸一口冷气。
见到她的表情，衡芷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了，不禁更加愤怒，因为传言就是传言，纪家再怎么有钱，也不可能手眼通天到能够买命，前世纪家的确是死光光，可衡蓉却听信传言，害了自己半生！
她正欲说话。
“老爷，容奴婢进去通禀——”流珠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，显然是在故意提醒里面的衡芷。
但还没等说完，衡玮山便推门而入，流珠也紧随其后，跑到了衡芷面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