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。
衡家。
看着在自己面前争执不休的兄长、姐姐,衡芷合了合眼,回想起那孩子狠决的样子,忍着头昏脑胀,斩钉截铁说道:
“他指着鼻子,骂我人尽可夫的时候,便不再拿我当母亲了。”
“既然如此,如今他高中状元也好,当了驸马也罢,都与我无关,我不会沾他半点便宜,更不会如你们所愿,去苦苦哀求他回来。”
话音未落。
衡炎立刻暴跳如雷。
来回踱了两步,终于没忍住,劈头骂道:“那还不是怪你不守妇道,未婚生子,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,我这个当哥哥的,都跟着你蒙羞!”
闻言。
衡芷瞪大了眼睛。
随后将目光移到旁边,衡蓉不敢与她对视,连忙闪躲过去,低下头做出看鞋尖的样子。
人之将死。
她什么也不怕了,扶着床头,费力的撑起身子做起来,仍然盯着姐姐衡蓉,苍白的脸上,却浮现一抹冷笑,问道:“我的儿子?姐姐,原来你根本没向大哥解释清楚。”
二十五年前。
衡蓉不知与谁珠胎暗结,又因体质问题,不能打落孩子,否则极有可能一尸两命。
为了保全她这个衡家大小姐的名声。
商量之后。
便决定由衡芷背下这个黑锅,孩子生下来后,认她为母,取名衡誉棋,至于衡蓉,仍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。
此事做的极为隐秘。
当时的知情人,除了姐妹二人以外,便只有父母,只是后来衡炎总觉得被她这个妹妹拖累了名声,天天不是冷嘲热讽,就是破口大骂。
为了安抚衡芷。
衡蓉答应将此事告诉大哥,可听衡炎刚才的话,她根本就是骗了自己,两头欺瞒!
“啊,大妹?”
衡炎惊疑不定。
在他看来,自己的大妹妹贞静贤淑,若不是所托非人,也不会被休回娘家,可小妹却形骸放荡,年仅十四就诞下一子,当年,他恨不得将其浸猪笼,以维护衡家门风。
他还未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。
衡蓉忽然一声啼哭,抽噎道:“谁要你帮忙了,若不是你多管闲事,我一心教导誉棋,不会嫁给苗泰仁那个混蛋,更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。”
听这话。
还都是埋怨自己了。
衡芷头疼更甚,她人到中年,明明无病无疾,偏偏身体虚的厉害,最近春末夏初,更是犯了偏头痛,甚至有大限将至之感。
正要开口让两人离开。
“再说。”
衡蓉忽然想起什么,接着道:“当年你烧了祖父的书房,气得祖母早早去世,你不应该愧疚吗?现在让你去求求誉棋怎么了,那也是我的亲儿子。”
提起这事。
她更理直气壮。
却没注意到旁边的大哥衡炎,突然间变了脸色,眼神也是飘浮不定。
“衡炎!”
衡芷猛然扭头,对着衡炎怒目而视,质问道:“我替你背的黑锅,你至今没向父亲、母亲解释清楚,是不是?我说呢,我说他们为什么一直不肯见我。”
对衡蓉、衡誉棋母子。
她只当帮了一匹大白眼狼,养了一匹小白眼狼,可烧了祖父书房的人是衡炎,害得祖母气死的人也是衡炎。
自己替他背下黑锅。
唯一的要求,便是希望他向父母解释清楚,可就连这点衡炎都不能做到!
“我要见爹娘。”
衡芷起身,忍着头晕目眩,随手披了件衣服,便踉踉跄跄往门外走起,她有所感觉,自己恐怕快要不行了,但在临死前,她一定要将此事告诉父母。
她绝不要再背着两口黑锅死去。
“你干什么去?”
衡炎表情慌张,烧了祖父书房,气死祖母的人其实是自己,他已经隐瞒了二十多年,准备将这个秘密带进土里。
大不了到了黄泉地下,再向祖母道歉。
绝不能在此时被衡芷说出来,他不敢想象,父母到时将会是何等的震惊与失望。
衡蓉也伸手去拉。
哭啼道:“你先去找誉棋,把我才是他亲娘的事说清楚,母子连心,大不了我去劝他,帮衡家渡过这次危机,你别走。”
不知谁失了手。
衡芷身子一歪,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,耳边传来猛烈的撞击声,她软软倒在地下时,才意识到,那道撞击声,是她的头磕在了桌角上。
鬓角还能感到自额头流出的温热鲜血。
视线却渐渐陷入黑暗。
“哥,你杀人了!”
“别瞎说!明明是你推的。”
“现在怎么办?”
“这,这,算了,这也正好,就说她思念儿子,自尽身亡,把她的尸体抬到京城驸马府去,就不信誉棋还能狠下心不管我们衡家。”
不值啊。
不甘。
听觉也渐渐消散,衡芷最后的意识中,被悔意深深浸满,她不该一次次的帮忙背黑锅,不该相信衡炎、衡蓉的人品,更重要的是,她还没向父母解释清楚,她不想死。
黑暗袭来。
衡芷无力的闭上了双眼。
——
“小姐,起床了。”
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,是流珠,她不是嫁人生子了吗,怎么又回府上了,难道是夫家对她不好?那可不行。
衡芷用力睁开眼睛。
入目翠绿。
这样鲜艳的颜色,她许久未用了——,自从及笄之后,自从“生下”衡誉棋那个儿子,为人母之后。
她发着呆。
流珠只当她还未醒过神来,掀了两边帷幕,跳上床来帮她穿衣服,又拿了梳子首饰,心灵手巧的帮她挽了个髻。
正美滋滋的在小姐头上欣赏自己的手艺。
“大哥快来了。”
衡芷动了动眼珠,忽然想起今夕何夕,反倒前世种种,如做了场梦一般。
闻言。
流珠摸摸她的额头,学着老大夫的口气,装模作样的说道:“小姐昨晚做梦了吧,这会儿还没醒呢吧,大公子怎么可能这时候——”
“小姐,大公子来了。”
珠帘一响。
守门的丫鬟走进来。
而衡炎正跟在后面,眼底发青,脚步虚浮,进了屋便一屁股坐到桌子旁,牛饮了一大口茶,才对着她愁眉苦脸道:“小妹,我把咱祖父生前留下的书房烧了。”